寒舍小心

【卷一.惊蛰】1.卧兽

Chapter1.卧兽

    小满跟着齐铁嘴在山林中跋涉。两个时辰前他们才路过一户农家,他觉得齐铁嘴不该婉拒他们留宿的邀请,要不然也不会太阳都要落山了还在树林里面瞎转。

    齐家祖上是风水先生,收人钱财,为人消灾,几辈下来积攒了不少家业,在康熙年间顺着湖广填川的路子在长沙扎了根,买宅邸、租田地,渐渐发展成一方名望。这次便是收秋租。

    树林间隙投下淡淡的阳光,羽翼般一片一片都是泛着暖意的金色,天空传来归鸟的一阵啼鸣,树影斑驳,天高气爽。

    小满抬头透过树林的间隙看到一片橘黄绚烂的天穹,他扯扯齐铁嘴的衣角,不安道:“少爷,要不咱们先找个地方休息吧。”

    齐铁嘴闻言停下来,现在已经接近傍晚了,要是继续走的话可能天黑也到不了下一户。好在齐家的长工中有猎户,猎户进山打猎动辄三五天,经常会有固定的歇脚处,借住一个晚上还是没问题的,他记得这附近不远就有一个。齐铁嘴点点头“今晚就到最近的木屋过夜。”

    两人继续走了又有半个时辰才在一片晃眼绿意中看到爬满青苔的木屋的檐角。推门进去,一股潮气扑面而来。太阳已经下山了,余晖是一片暗橙色,屋内像是被浇上了一层厚厚的蜂蜜。小满点亮桌上的煤油灯,昏昏暗暗的火焰颤抖着燃烧起来,齐铁嘴眯眼开始打量屋内的情况。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张木床,可谓是简单至极。齐铁嘴一屁股坐到床上,木板发出嘎吱的轻响。

    手指下床铺的感觉很潮湿,被子团在靠墙的一角,没有枕头,看来很久没人住了。现在周边并不太平,之前收租的时候他们听到了不少传闻,有好几个村民在山林里失踪,还有猎户进山十几天都没有回来。有人说是老虎;有人说是山里的魑魅魍魉,因为他们看到了诡异的人形;更普遍的说法是四川的土匪来了。

    唉,世道艰难啊……齐铁嘴想着,身体往后躺下,准备靠在被子上歇一会。没想到才压上去被子里冷不防就传出一声闷哼。齐铁嘴被吓了一跳,从床上弹起来。一旁的小满听见动静也凑过来,提着才点亮的风灯颤抖着问道:“少爷……不会是有鬼吧……”

    “呸呸呸!!!”齐铁嘴连唾几声“怎么净说些不好听的话。”不过嘴上这么说,其实他心里也发着毛,他和小满都不会拳脚功夫,别说山里的魑魅魍魉,就算是流亡的土匪也够他们受的。两人就僵直着站了有半个时辰,看实在没什么动静,齐铁嘴才小心翼翼地又凑过去。小满在他身后探出一个脑袋和一盏灯。

    多年之后,甚至在他弥留之际,齐铁嘴仍能清晰地想起当时的情景:团成一团的被子被慢慢掀开,一双流光溢彩的金色眼眸正直直地盯着他。那是一双很干净的眼睛,像琥珀、像月光、像石榴,不掺有任何杂质,但也没有任何感情,仅仅只是履行着它作为视觉器官的基本功能,它们就那样安静地看着他。

    被子里的人突然见光,眼神空泛了一下,不过又瞬间回神,盯着齐铁嘴,但没说一句话。齐铁嘴也没想到会是个这样的场合,现在光线太暗,他甚至分不清楚对方的性别,他捏着被角,拿也不是、放也不是。陌生人突然眨眨眼,齐铁嘴看见那人眼中的颜色暗下去,紧接着头一歪砸到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最后是过路的长工帮忙把他们送出去。怕身上有伤,他们没敢动他。那个昏迷的人裹着被子趴在长工的背上,长工在山林间穿梭、健步如飞,齐铁嘴在小满的帮助下卯足了力气,也才堪堪不被落下。等到了最近的村子已经是半夜了,长工喘着粗气一脚踹开村医家的门,齐铁嘴和小满才帮忙把人从背上卸下,长工转眼就蹿到里屋去叫医生,齐铁嘴给自己鼓鼓劲,和小满把那个人从被子里剥出来。被子里面是一个受伤昏迷的年轻女人。她的衣服几乎烂完了,皮肤不是於伤就是血渍。齐铁嘴的脸瞬间就红了,急急转过头去,嘴里念叨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村医是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身材消瘦,但目光清亮,看到半躺在椅子上的女人后眼中顿时睡意全无、换上了一副严肃的神情。

    小满磕碰着想要解释:“这...这个...我们其实......”

    山羊胡子村医不耐烦地摆摆手让他少说话:“你们帮我把里屋桌子上的药箱拿过来。”

    长工坐在凳子上休息,齐铁嘴和小满在一旁站着,随时递工具递药。村医拿着剪刀把粘在伤口处的衣料全都剪掉,露出或结痂或鲜血淋漓的伤口。女人的伤多在小臂和大腿处,很多是狰狞的抓伤,齐铁嘴还注意到女人纹了一个看起来很复杂的纹身,青黑色的花纹从大腿根一直绕到脖颈。虽然身上鲜血淋漓,但花纹样式复杂、颜色深沉,还是能一眼就看出来。这难道是哪个山寨的头头?没听说哪儿有这样的女中豪杰啊......或者是谁的压寨夫人,在林子里被野兽袭击了?那他几乎把这位夫人看光了不会被算账吧...?这样的纹身,总不会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啊......事情发展地太快,冲击一下太多,齐铁嘴站在一旁神情恍惚,脑内天人交战,他现在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在做梦,他其实还躺在长沙齐府的床上。

    齐铁嘴心不在焉,山羊胡子村医处理着女人的伤口心里也直犯嘀咕。女人身上的伤很奇怪,猛兽通常攻击致命处,但她的伤毫无章法,就像乱刀剁洋芋一样,砍到儿仿佛完全看命,更何况这是一个女人......他见过习武之人,山里的土匪受了这样的伤都不一定能活过一个时辰。按照他们的描述,这个女人在被发现之前不知道清醒着挨了多久...还有这纹身...怎么看都太奇怪了。他抬头打量了一下来人,长沙老九门齐府的小少爷。老九门在湖南这一块有摆不上明面的生道,即使齐家比较出世,碰见诡异的事情也不足为怪。

    村医用手肘推齐铁嘴,示意他拿棕瓶里的药,但齐铁嘴毫无动静,一旁的小满反应过来递上药。等处理好已经是半夜了,老头抹掉额头上的冷汗,把东西收好,叹了一口气,想了想还是对齐铁嘴说道:“齐家少爷”见齐铁嘴回过神来他才继续下去“这位姑娘伤得蹊跷,幸好遇见你们,但我医术尚浅,也只能暂时清洗伤口、止住血,要是想要快点好的话还是回长沙城的好。”

    齐铁嘴听出来话中之意是不要给他招来麻烦,面上没有露出不悦,诚恳地赔笑道:“那是自然要回城里去看的,只是现在已是半夜了......”

    见村医犹豫,他继续道:“您和那位大兄弟就放心睡,我和我的伙计今晚守在这里,我们天亮就走。”说着他绕到长工身旁,从身上挎着的箱子里翻出一些钱塞进长工手里“明天还是劳烦这位大兄弟帮忙背着姑娘到长沙城了。”长工是个豪爽的质朴汉子,干脆地答应了齐铁嘴。

    小满倒是睡得很快,歪靠在椅子上马上就打起了呼噜。齐铁嘴从来只有在床上才能睡着,眼下又不能和伤员抢地方,只好坐在一旁老老实实地守着。村医家里布置的很简单,他来回踱了几次后就腻味了。女人被他们挪到三条长凳和一床被子临时搭起来的床上,身上盖了一床被套。齐铁嘴在一旁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次才下定决心去看看她,他拿着一个板凳,坐在她的床头。女人看起来二十出头,皮肤白皙、眉峰细长、小脸薄唇,那双令他惊艳的眼睛现在正闭着,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没有月光,齐铁嘴看着她的脸淹没在夜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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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人而已,偏执己见,一意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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